图为作者在地拉那霍查当年的办公室前
(作者梁恩明:民营企业家、中国实践智库顾问委员、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,作品曾获“全国冰心散文作品奖”。本文写于2018年岁末)
红松林
这里红松成林,有一个深山小镇。
白天,古色的镇上,绿荫的湖畔,人来客往;晚来,黢黑的林带,虫鸣幽幽。
镇边的木屋,凉风习习,睡了个好觉。
次日醒来,阳光透林,金缕成网;光影中的松杆,越发红亮;草坪上的朵花,更加斗艳。
吃过早餐,去参观过一个幽深的溶洞,又赶去乘缆车登上一个滑雪场的山顶。
密林高处,很静,只闻风声鸟鸣。几条陡峭的滑雪道,顺势而下,浩然大气,倘若秋叶冬雪,再点缀些红妆素裹,这里定会奇姿异彩。只可惜,它生偏了地方,夏季上山的人很少,11点,索道才开始运行。
山顶的骄阳,明媚而光冷,身穿的夏衣耐不住山寒,我们大步取暖,匆匆观景。其实,这林顶,荒草萋萋,鸟禽跃现,并无景。景在之外的四周:“一览众山小”。
悬崖边上,有座圆木搭建的瞭望台,导游小杨说:攀上去,可观三国大景。
我们上去了,却分不清大景中的三国?
极目远眺,奔来眼底的群山沟壑,逶迤苍莽,像蓝天下的大海,浩浩荡荡,一浪高过一浪,峰拥而至,我们恍若站在波涌的邮轮上,衣随风摆。
这里原本是一国的腹地,如今,成了“鸡鸣三国”的边境。好在,边境上,尚无铁网哨所之类的戒备。我们来时过境,车泊山坳的花杆前,也只见一个穿制服的老人走出小亭来翻看我们的护照,如同过家家一般。
这,也许就是法制文明在这片山林里的萌芽,却距返璞归真的“天人合一”,愈来愈远。
这山林,原本就不属于人类,是人的占有欲,撕裂了它。我们的先祖走出丛林的那天,哪里属于哪个?越步入现代,划分越细,大自然被人类撕成了碎片,倒是这里的山鸡野狐,还其乐融融于天地一统的桃花源。
地拉那
同样肤色的欧洲人,走在大街上,是大不相同的。西欧人的自尊自信,东欧人少有,南欧的巴尔干人更是等而次之。我们在塞尔维亚机场见到同机去地拉那的阿尔巴尼亚人,一眼就能分辨。
所乘的飞机,是半个世纪以前的螺旋桨小飞机,手推的扶梯,几步上去,就得注意头顶,座位与行李箱的间距,是不容直身的。
到达地拉那机场,又遇麻烦,在出境窗口被盘问,又被带去旁边的小屋,她们的叽呱,我不懂,只觉得她们像在防贼,对中国人并不友好。我的小伙伴峰峰能用英语与她们交流,费舌多时,才消除了她们的疑虑。出机场,见到久候我们的导游卡其,才知,几天前,有八个中国人,借免签,来阿尔巴尼亚去希腊,偷渡到欧盟了。
地拉那的机场很简陋,接我们的车,却是德国奔驰。导游炫耀说:他们满街跑的都是奔驰车。这是真的。不过,我细看,全是二手车,就像我们改革开放之初,城里到处招摇的都是日本翻新的“破烂”。
导游是中国通,常年去中国做生意。如今的阿尔巴尼亚,工厂不多,商品靠进口的不少,能换回外汇的资源是石油、铬矿。他们大量的青壮年输出西欧,街上的行人,像街边的建筑,多无生气。
住进宾馆,我就转弯抹角地打听克林顿的雕像,导游听明白后,很不好意思地说,那在科索沃。不过,他竭力强调,科索沃是他们的领土,历史上就是,就像当年我们说的珍宝岛。
去地拉那广场,少年时代电影上见过的光辉形象不见了,横刀立马的青铜雕像是他们历史上的民族英雄斯坎德培。空阔的广场四周,有清真寺、旧时王宫……残余的红色,还剩二战时游击队进城的一组群雕,那是当年阿共的二把手谢胡,率部攻进地拉那城的记载。
权威社会形态国家的二把手,大都很难善终,谢胡也不例外。谢胡的自杀,起因于儿子找了一个异己阶级的女儿联姻。就这么一件小事,最后引发的大逮捕、大清洗,足以证明宫廷内斗的残酷。据导游说,始作俑者,是霍查的老婆当年干政,欲扶持另一位亲信做接班人所致。这段历史,早已封存。霍查、谢胡的官邸还在,就在大街旁边,我们去观望,也只见几个中学生在那里写生,素描的画板上,兴起的高楼已经淹没了那两栋别墅。
这城也不大,城中心有个赌场,却不小,台湾人开办的。
赌徒生穷国,穷慌了的人,都渴望一夜暴富。我们也想去试手气,可去海湾晚餐,返程遇上大塞车。街角巷尾尽是车,一路的露天卡拉OK,大排档餐饮,人影憧憧,热闹非凡。十公里路程走了两个多小时。
“夜来的街边,怎么冒出这么多人?”我很好奇。
导游说:“去海湾晒太阳的人回来了,意大利人,还有德国人。”
“他们那里没有太阳?”
“他们的太阳比我们的贵。”
“哦”
银弹胜过枪弹。曾经的被蹂躏者,已经把夙敌视为了救星。
吉偌卡斯特
这是一座石头城,依山而建,石墙石房石楼,就像是人类走出山洞最早的居所;连屋顶都用石片,人履其上,可飞檐走脊。巷道,也是花岗岩石铺就的,纵横交错,河叉似的分汇于建筑群间,与高高在上的山顶古堡通连。
那古堡,船形似的,我早年见过,在阿尔巴尼亚的著名电影《宁死不屈》中,听说最早是教堂,以后变成了要塞、监狱。走进去,阴气凝重,开孔透光的洞口,伸架着一尊尊铜炮;转梯上二层,长长的隧道,开门的是一间间石牢,昏暗的牢里,壁上涂满了义士抗暴的题诗。影片中塑造的那两个英勇少女,还确有其人,过道上的两尊雕像,就是真人的原型。我一见她俩握拳齐肩的神态,马上就想起少年时熟悉的她们的那两句誓言:“消灭法西斯,自由属于人民。”
其实,自由的属于,哪是少女憧憬的那么简单,这监狱,继德意法西斯之后,红色政权也使用过。即便是现在,解脱了精神枷锁的他们仍在偿还不自由时期物质匮乏的欠账。我们一路走来,海岸线上只见无数的碉堡废墟和挖进山里去的潜艇基地,没见一处工厂。我们当年给他们的援助,他们多用于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备战,就是建成的那点工业基础,也被当今新政府贴上了红色标签,改革掉了。幸亏,他们靠亚得里亚海的海岸线很长,廉价的阳光,沙滩不少,如今,他们多以旅游业为生。
就这座石头城,常驻人口不足四万,却能接待十万外宾。家家开旅舍饭馆。张灯的夜巷,像赶集市,行道上的人影,如涓涓细流,四处溢散。我们去搭有凉棚的餐馆就餐,候队的人不少,导游卡其,开玩笑地说,这比他们当年半夜起来打牛奶,排队到天亮,好多了。
我知道,他没说出口的是,我们停止援助他们之后所经历的阵痛。他们也发过票证,也在每人月供一斤肉都难买到的食不饱肚的苦日子中煎熬过……就是他们现在的菜肴,我也感觉口味甚重,像我们过去下力人吃的盐帮菜。
断粮的年代,盐是不可缺的。为什么?前些年,我们出现抢购风潮。老人都要囤盐。只有经历过灾荒年的人,才知道盐水维持生命的重要……
这夜,我独自徘徊在迷途知返的街巷,听着古堡定时敲响的钟声,不知怎么把那句古诗给改了:
海内存知己,天涯共命运。
但愿,这千年的教堂,古刹的钟声,福音连绵,不要再失声于牢狱的沉寂。
编辑:秦正